Club提要：12月5日，来华访问的法国总统马克龙到访四川大学并举行大学生见面会。针对其在见面会上所发表的演讲内容，四川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研究员靳倩倩分析指出，由于中国综合国力的不断上升，法国才选择在战略上承认中国在全球治理中的关键地位，在合作上释放深化经贸与技术协作的信号，在人文层面则试图为双边关系夯实更为持久的社会基础。相关立场折射出法国在中美竞争加剧背景下，于夹缝中寻求战略自主的现实处境。
12月5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在成都与青年学子见面（图源：四川大学官网）
2025年12月5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在结束北京行程后抵达其访华的第二站——四川成都。在锦城湖公园慢跑、四川大学草坪上的短暂奔跑，以及随后与青年学生的面对面交流，构成了其此次成都之行中最具传播度的画面。这些细节被国内外媒体高度关注，也成为其对华访问中颇具象征意义的公共外交场景。
在法国国内政治格局高度碎片化、经济压力持续加剧、社会共识不断被消耗的背景下，马克龙将外交视为对冲国内执政压力的重要资源。面对政界质询与媒体追问，他通常依赖一套高度制度化的防御性话语体系。然而，在四川大学的演讲中，面对以学生为主体的听众，这位法国总统罕见地淡化了惯常的外交修辞，转而呈现出一种更为直接、去工具化的人文立场，构成其此次访华中一个相对“去政治化”的时刻。
12月5日，法国总统马克龙率代表团访问四川大学（图源：法国驻华大使馆）
马克龙的川大演讲大体围绕四个核心议题展开：一是反对“分裂叙事”、重申多边主义；二是强调战略自主、延续“戴高乐主义”传统；三是推动经济再平衡与中法技术合作；四是夯实学术交流与科研合作的人文基础。
一、反对“分裂叙事”：多边主义的共同语言
马克龙在演讲中多次提及当下国际社会中盛行的某种“叙事”（les récits），这种叙事正在不断放大阵营对立、制造世界割裂。尽管他并未直接点名，但其对“脱钩”“断裂”“二元对立”的批评，与当前美国主导的部分地缘政治话语形成了鲜明对立。
这一立场并非即兴发挥，而是延续了其在都江堰与中国领导人会晤时所强调的逻辑。12月5日清晨，马克龙和习主席在都江堰进行了友好会面。习主席表示，每次访问都江堰都能从中汲取治国理政的智慧。中法两国作为拥有深厚文化底蕴的独立大国，应该相互尊重并加强合作，一同致力于践行多边主义，维护国际秩序，推动和改善全球治理。马克龙表示，地缘政治震荡、数字革命、气候变化与人口结构转型等全球性挑战，已超出任何单一国家的应对能力，而现有多边机制的裂痕，正使这一问题更加严峻。他呼吁以更具效率与包容性的方式重振多边主义，并强调中法作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应在其中发挥示范性作用。
法国总统马克龙在四川大学与学生会面并发表讲话（图源：观察者网）
值得注意的是，与部分西方政要在对华议题上的指责性表述不同，马克龙在这一场合并未使用高姿态的政治语言，而是试图引导青年群体对“分裂叙事”保持警惕，从中寻找中法合作的现实交集。
二、战略自主与“戴高乐主义”的当代表达
在谈及法国的国际定位时，马克龙明确表示，法国不愿、也不应成为多极世界中任何大国的附庸（Vassaux）。这一表态既呼应了其在“特朗普2.0”背景下反复强调的欧洲战略自主立场，也体现出对“戴高乐主义”外交传统的延续。
欧盟委员会公布《欧洲防务白皮书》，推动实现2030年战略自主目标（图源：央视新闻）
他进一步指出，中法在联合国框架下拥有相近的制度地位，双方在推动联合国机制有效运转、修复多边主义裂痕方面具备现实合作空间。尤其在气候变化、公海保护等议题上，马克龙公开肯定了中国的作用与贡献，强调中国在推动国际法和多边治理中的重要影响力。这一表态在当前复杂的国际舆论环境中，具有相当的象征意义。
三、经济再平衡与务实合作的信号释放
在经济议题上，马克龙的表述同样显露出较强的现实主义色彩。他直言当前全球经济结构中存在的深层失衡，指出美国长期存在的贸易逆差与财政赤字，以及全球对美元体系的高度依赖，正在放大系统性风险。与此同时，他也坦率承认欧洲自身在产业竞争力与投资能力上的不足，认为欧洲亟需通过改革与对外合作实现转型。
2025年5月15日，比亚迪在匈牙利布达佩斯举行欧洲总部官宣仪式（图源：比亚迪官方网站）
在此背景下，马克龙提出，中欧不应被中美竞争逻辑所裹挟，否则出口限制与技术壁垒最终将损害全球整体利益。他明确表达了对中法、中欧在新能源、电动车、人工智能等领域深化合作的期待，提出以技术合作与联合项目的方式推动经济再平衡。这种在公开场合承认欧洲在部分领域落后于中国，并主动寻求合作的表述，体现出其外交政策中的务实取向。
四、人文与学术交流：中法关系的“底盘”
在演讲的最后，马克龙将重心落在学术交流与青年合作上。他指出，尽管数字技术与人工智能极大压缩了信息距离，但真正的相互理解并未因此自动加深，反而更容易流于表面。因此，系统性的人文与学术交流仍是深化中法关系不可替代的基础。
见面会上，四川大学师生向马克龙踊跃提问（图源：四川大学官网）
他宣布将继续扩大双向留学规模，提出到2028年吸引1万名法国学生赴华学习，并鼓励中国学生赴法攻读语言、理工、艺术等传统优势学科。在与学生互动中，他还以“多进行文学阅读”与“学会感受无聊”（Ennuyez-vous et perdez-vous）”的建议，传递出一种不同于功利主义竞争逻辑的人文关怀，使整场演讲在战略与政策讨论之外，保留了难得的情感温度。
两次演讲之比
马克龙此次川大演讲是继2023年中山大学之后，第二次在中国高校发表演讲。两次演讲均刻意回避传统外交场合的程式化话术，而以相对克制、亲近的姿态直接面向青年群体展开交流，其核心关切始终聚焦于人文交流、学术科研与青年教育合作，强调相互理解、尊重与长期社会联结，同时融入鲜明的文化叙事与人文关怀，体现出典型的“软外交”取向。
不同之处在于，2023年中山大学演讲的时代背景是全球战略紧张与绿色转型，中国更多被定位为对话中的重要伙伴；而此次川大演讲则进一步承认中国在全球治理与秩序重塑中的核心地位，并明确提出在技术转让、投资与联合项目等领域深化中欧务实合作，显示出在现实利益考量下更为直接和具体的合作诉求。
内外有别，一体两面
总体而言，马克龙的川大演讲在战略表态、务实合作与人文交流三个层面形成了相对完整的叙事闭环：在战略上承认中国在全球治理中的关键地位，在合作上释放深化经贸与技术协作的信号，在人文层面则试图为双边关系夯实更为持久的社会基础。
但需要清醒认识到，马克龙此番对华表态更多源于法国与欧洲自身的战略考量。若在大国竞争中完全追随美国，法国乃至欧洲难免陷入产业空心化与经济从属的风险之中，因此有必要借助中国庞大的市场规模与国际影响力，对冲美国的结构性压力。这一立场折射出欧洲国家在中美竞争加剧背景下，于夹缝中寻求战略自主的现实处境。
不出所料，12月7日结束访华回国后，马克龙就在法国《回声报》针对中欧贸易顺差问题发表更为强硬的表态，警告称若北京不采取措施缩小顺差，欧盟未来数月内或将效仿美国，对中国商品加征关税。这种“外访友好、回国趋紧”的反差，恰恰说明其对华政策并非立场摇摆，而是外交策略中内外有别的两面运作。
从根本上看，中国自身综合实力的持续上升，才是马克龙在对华关系中放低姿态、主动谈及技术合作与转移的关键因素。这再次印证了国际关系的现实逻辑：国家间不存在永恒的友谊，只有持续演化的利益。对中国而言，既要重视对方的表态，更要观察其政策与行动的长期走向，坚持以自身发展和战略定力作为对外关系的根本支点。从更长远看，中欧关系能否行稳致远，也取决于人文交流这一“底盘”能否真正支撑起复杂多变的地缘政治现实。
Club briefing: On December 5, during his state visit to China, French President Emmanuel Macron visited Sichuan University and held a meeting with students. Regarding Macron's speech in the meeting, Jin Qianqian as Research Fellow at Center for European Studies, Sichuan University notes that France has chosen to strategically acknowledge China's pivotal role in global governance, signal its willingness to deepen economic, trade, and technological cooperation, and attempt to solidify a more enduring social foundation for bilateral relations at the cultural level due to China's rising strength. Macron's position reflects France's realistic predicament of seeking strategic autonomy amidst intensifying China-US competition.